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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娓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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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盈被通鉞從湖裏升了上來, 卻因龍爪上的禁制之故, 還一直保持著龍身。好在敖盈的歲數應該不算太大, 身形也不長,還勉強可以在這人滿為患的地方擺一擺。不過通鉞到底看著不對勁, 想了想, 還是撤了禁制, 允許敖盈作人身,橫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也掀不出什麽風浪來。

換了人身的敖盈果然還如那個阿盈一般的模樣, 可見真的不是奪舍。只是畢竟揭破了龍女的身份, 敖盈現給眾人看的乃是自己的法相, 鮫紗衣裙乍一看潔白飄逸仿佛天邊的雲朵,但迎著光再瞧, 卻有一層青光浮動;頭上梳著高髻, 但雲髻掩疊之間卻見一對淡青的龍角。

連鏡仔細看了幾眼,暗道她這個樣子倒是更像敖珊了, 果然他之前是沒有看走眼的。

因為神龍現身、通鉞破禁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驚動了當時離後山不遠的一些學子,然後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幾乎整個桐山書院的學生都幹了過來。

通鉞起初是想阻止的, 但織蘿硬是將他攔下了, 並告訴他說一整個書院的夫子一夜之間消失大半,勢必會引得書院人心惶惶,還不知道會傳出怎樣的流言。大不了就是洗去這一書院人的記憶, 也總比費盡心思去控制走向難測的流言強。通鉞一想卻也是這個理,便不再據理力爭。

一時間,原本重做咒水之用的湖邊圍了不少人,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在看,最近惹得書院多人病倒的“病竈”到底是什麽。

蘇文修與郭昊也來了,站在人群之外,猛地見了敖盈回頭來,不由得雙眼圓睜,捂著心口連連退了幾步。

“阿修,你怎麽了?”郭昊連忙扶住蘇文修,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你該不是……被那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山長嚇到了吧?”

郭昊嗓門大,這麽一喊便惹得眾人紛紛扭頭來看。眾人也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山長”,本是有些將信將疑的,但見自己所認識的夫子大多都在此,又不由得信了幾分,一時間議論紛紛。

蘇文修擺手示意自己無妨,小聲道:“人有相似,我與山長模樣相似也沒什麽驚奇的。只是不知為什麽,見到那姑娘,忽然覺得有些……心悸。”

郭昊聞言更急,“心悸?了不得了,果然是個妖女,看上一眼都這樣,怪道還有人因為她的妖術送了命呢!”

“什麽妖女?表兄你看,她頭上的角……那是與畫上的龍女一樣的啊。”蘇文修只是隨意解釋了一句,但還有句很重要的沒有說出口——他的心悸,非觀妖術,他自己知道的。只是為什麽會是因為這個龍女呢?

而被團團圍在人群中的敖盈也發現了蘇文修,也就不再掩飾,直直地向著他望去,目不轉睛,眼神裏是掩也掩不住的溫柔與……眷戀。

通鉞見人群越發騷動,不由重重咳了一聲,厲聲道:“龍女,此時不說,你究竟還想拖到什麽時候?”

於是就在數百雙眼睛的註視下,敖盈收回自己的目光,開始將這背後的因果娓娓道來。

* * * * *

其實也不是個覆雜的故事。

與千百個被說爛了的民間故事一般,故事的女主角都是個貌美而多情、卻又耐不住仙鄉寂寞清冷的神女,因為對人間充滿了好奇,便忍不住要來游覽一番,而這一遭,便遇上了自己一生的劫難。

那一年的三月,桃花盛放,敖盈獨自賞春,不經意見到了與自己的同窗好友們雅集小聚的張耀軒。席間有人提議要諸人或賦詩或撫琴來助興,張耀軒便接了那把七弦琴,信手撫了一曲。

撫的是什麽曲子已經不記得了,敖盈其實自己對音律也不甚熟悉,叫不出那曲子的名字。但她只是覺得那個撫琴的人溫潤如玉,神采飛揚,修長的十指下撥撩的仿佛不是琴弦,而是她一顆芳心。

好女慕少艾,古來如此,其實也怨不得她。

為了引得張耀軒回眸看她一眼,敖盈開始逼著自己學音律。但怎麽學也不像樣子,總是撥錯琴弦。但錯有錯招,有一次偷偷瞧著張耀軒在人前演奏之時,敖盈十分懊惱為何一首如此簡單的曲子,在張耀軒手下便如此優美動聽,在她手下……一個走神,敖盈便不自覺地幻出了一把琴,想跟著張耀軒一道彈,不料一出手便勾錯了弦,發出“鏘”的一聲雜音,引得眾人來看,自然也包括了張耀軒。

四目相對,便是一眼萬年。

敖盈自己編造了個淒楚可憐的身世,而張耀軒家裏其實也十分貧寒,誰也不能嫌棄誰,或者說敖盈並沒有想過要嫌棄蘇文軒,就這樣糊裏糊塗地結為夫妻。

起初也是好得蜜裏調油的,就連敖盈暗中窺得張耀軒其實是終生名落孫山的落魄命格,也默不作聲地逆天替他改作了小圓滿。

但漸漸地,敖盈便發現凡人夫妻間的日子,並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過的。

最初她還會與張耀軒爭吵,後來張耀軒與她相對無言,連吵也吵不動了,開始終日不歸家。

婚後第三年的三月,二人難得同時外出,路過一家茶肆,樓上飄出一陣悠揚的琴聲,張耀軒便不由得駐足觀看,卻見樓上有個美貌的少女,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少女擡眼與樓下的張耀軒對視一眼,還十分大膽地順手摘了一枝樓外桃花,拋到了張耀軒懷裏。張耀軒握著桃花,癡癡地看著那少女。

敖盈想——大約曾經自己看張耀軒的眼神,也便是這樣了吧。

是誰說過一句話,誰要是先動心,誰便一敗塗地了。敖盈以為這話說得很對。看著張耀軒那樣的眼神,她卻連多問一聲也不敢,因為她害怕張耀軒順勢說出讓人難堪的話。

後來果然有一次,她去賣自己辛苦織出的布,在街上卻又不經意地遇見了張耀軒與那少女。少女舉著一串紅艷艷的山楂送到張耀軒嘴邊,硬要叫他嘗,還問他,甜不甜?

張耀軒是極不愛吃山楂的,說那東西頂酸,倒牙得很。但對著那少女如花的笑靨,張耀軒竟能昧著良心笑著說,真甜。

她打聽到那個少女名叫梁馥兒,乃是蘭臺要員的掌上明珠。於是敖盈便想,阿軒不過是因為她家世好,能助他金榜題名,倘若阿軒考中了狀元,便再也求不著她了。

自欺欺人的種子一旦埋下,便開始瘋長,很快就長成了一片毒草。

逆天改命之事,一回生二回熟,早晚都是要遭天罰的,不如趁著眾神沒反應過來之前先偷偷享受一陣。

張耀軒考中了,卻仍然給她送來一封休書。畢竟新科狀元正是朝中各方勢力爭相拉攏的對象,而要想籠絡一個窮小子的最好方式,便是將他招為東床快婿。張耀軒哪敢“成過親”呢?

不光如此,敖盈擅自給張耀軒改的命格,反倒成了他的一道催命符——梁馥兒早就有了心上人,不但家世不好,才學也是稀疏平常,不過慣會說甜言蜜語罷了,就將梁大小姐迷得是非不分了。為了錦衣玉食的後半生,用誰的面皮身份活著都無所謂了,那林松濤便夥同一個心腸歹毒的道士用了邪門歪道奪了張耀軒的命格,害得他也不得善終。

自己哪怕不惜為之犯了天條、放在心尖上來疼的人竟被人如此對待,敖盈怎會不瘋狂?

什麽不得草菅人命、不得插手人間之事的規矩,全都忘到腦後去了,想著不過是日後受罰之時再添一道罷了,敖盈盛怒之下,竟現了原型,一口吞了那“張家”府上數十人,生啖魂魄,讓他們也嘗嘗永世不得超生是個什麽滋味。

不過那林松濤對梁馥兒到底還是有兩錢真心的,大禍臨頭之時,還是將她往自己身後藏了藏,阻了敖盈那氣吞山河的一口,讓梁馥兒的魂魄逃逸出去,自己則當場灰飛煙滅。

只是他大約沒想到,梁馥兒的魂魄到底還是被傷著了,變得殘缺不全,從此生生世世輪回都只能做個天殘地缺的廢人。

畢竟是數十條人命,當即就驚動了九闕天。天帝震怒,偏東海龍王也沒有出面,便由通鉞來將敖盈鎮在此地。但天帝又交代了此事決不可外洩,通鉞不得已,只好壓下消息,還混淆了周遭許多人的記憶。

通鉞將敖盈鎮在湖底,不想從前林松濤與梁馥兒拋屍張耀軒的水井也被一並收了進來。於是不見天日的敖盈便與逃脫無能的張耀軒在這樣狼狽的情形下見了面。

最初固然是尷尬的,但偌大的湖底終究也只有他們二人,總要面對的。

好容易兩人又能心平氣和地說話了,張耀軒有一日無意提起,之前被鎮井中時,其實滿心都是對敖盈滔天的恨意。

敖盈這才反應過來——張耀軒雖說本來命格不算很好,但也絕不至差成這樣,他能有今日的後果,大約還真是因為遇見她,倘若她不曾出現,或許張耀軒如今會娶一個模樣家世普通但絕對賢惠的媳婦,做一個小吏,平平安安一輩子便過去了。

都是因為她……那麽,她該救他的。敖盈下定決心。

被鎮在湖中,但通鉞其實是沒封住她的法力的,她還可以渡化張耀軒的。

張耀軒之所以不得超生,便是因為被壓上五行之毒,汙了魂魄,連黃泉也渡不得他,敖盈倒是可以拔出他魂魄中的怨毒與汙穢,讓他幹幹凈凈地去輪回。

那個幹凈的魂魄便成了蘇文修。家世甚好,天資出眾,難得連本人品行也不錯,還早早地定下個與之相配的女子,想必今生是十分圓滿了。不過這是後話。

拔除了張耀軒魂魄中的怨毒與汙穢,敖盈也幾乎耗盡了法力,連人形也維持不住,顯出原型便昏睡了一百年,至於那一團怨氣,實在是無暇顧及。

待她一百年後醒來,那上天入地皆無門的怨氣竟然有了人形,與張耀軒一模一樣,有時說話的神態與動作也與他從前發火之時一般無二。敖盈又舍不得將他除去了,便一直留在了身邊。

就這樣安生了十幾年,敖盈本來也想在此靜思己過,說不定有朝一日上頭還會念在她安分的份上將她放出去,好讓她去看看張耀軒的轉世,或是轉世的轉世。

可那團怨氣卻不願意好好待在湖底——他總覺得自己是無辜被牽連的,被張耀軒與敖盈所牽連,他總想出去瞧瞧。

敖盈簡直將他看做了張耀軒的化身,舍不得訓斥他,也舍不得違逆他,便任他出去游蕩,甚至因為張耀軒從前很不喜歡敖盈打聽他整日在外頭做什麽,便也問都不問一句。

若不是那日花婆婆——也就是梁夫人因夫子接連自盡而受不住打擊、跑到湖邊來哭天搶地,敖盈只怕永遠也想不到這團怨氣在外頭做什麽。

不得不說他還算是有幾分清明的,知道自己——或者說是張耀軒是為什麽淪落至此的,便恨上了天下讀書人。若不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道讀書的人吵著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何至於為了金榜題名而招惹梁馥兒?又何至於被同樣渴求功名的林松濤所算計?既然你們要讀書,好啊,我就開一家書院供你們盡情讀書,三天一測五天一考,讓你們爭得頭破血流!爭不過的怎麽辦?沒關系,你們聽說過有位神明叫做考神麽?誠心信奉考神,保管你們成績突飛猛進……如果你們還有這個命來享受的話!

所有被他坑害過的書生,最後都成了他的傀儡,就如同被老虎咬死的倀鬼一般。

起初敖盈也是想過要管的,但因為那團怨氣吸食了太多元氣,敖盈發現自己制不住他了,卻又不忍心同他翻臉,只好同意由她來做那個吸食元氣之人,多餘的再分給他——沒有直接手染血腥,將來被神界發現,也能減些刑罰。

花婆婆天生有些癡傻,又喪夫喪子,被徐夫子代傳山長的意思,讓她留在書院,倒是留出了具可讓敖盈在書院隨意行走的身子,以便搜羅到更多可以用來吸食元氣之人而不必每一個都鬧出人命。

敖盈自然認出花婆婆是誰的,也不是沒想過人都這樣了何必緊抓不放。但只要一想到這是害死張耀軒的罪魁禍首之一,敖盈就硬起心腸,不光捏碎了花婆婆僅剩的一縷殘魂,還如此醜化她的形象,令她死後也也受到如此奇恥大辱。

作者有話要說: 失算了,還有一章多啊……憂傷。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少女千萬不要戀愛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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